Chapter 02 可惜没如果
大雨中,只留下杜维安一个人在原地。他怔怔地望着她狼狈远去的身影,如被定身了一般,许久都没有移动半分。
杜维安大约是没料到母亲突然会提起这个,他怔了怔,方说:“妈,我知道了。我心里有数的。”那个曾小姐大约对他是中意的,时不时的会有电话和微信过来,只是他无意深入发展。杜维安引开话题,“妈,你跟爸好久没回老家了。要不明天我让人送你们回去一趟?你们回老家住几天。”
老人抓着杜维安的手,追问:“慧宜在哪里?我们慧宜在哪里?你快带我去找她。”杜维安尽量地安抚她:“好,好。外婆,来,我扶你上车。”
两人默然相对片刻。杜芳良似突然想到某事:“对了,维安,那天你姑姑给你介绍的曾小姐,你约过她没有?我瞧着她长得斯斯文文的,蛮不错的。你年纪也不小了,也该谈恋爱结婚了。”
沈宁夏边笑边探手与她勾肩搭背:“好吧。我胖,我胖,我们全家都胖。”其实苏嘉妮长得很漂亮,脸圆圆的虽然略有点婴儿肥,但配上大大圆圆的杏眼,粉粉|嫩嫩的唇,一脸可爱无辜的模样,十分的惹人怜爱。
杜维安愣住了。煮面的孙婆婆听到外头动静,忙过来哄住她:“好,不吃。我们不吃橘子。”她见了杜维安衣服上的橘子渣,歉意万分:“呀,杜先生,对不起,实在是对不起啊。我给你擦掉,我给你擦掉。”
方黎明默然了片刻,长长地叹了口气:“她的性子跟她妈妈一模一样。”说罢,方黎明陷入了沉默,又过了良久,方道,“那就按下一步来。她毕业了肯定会找珠宝设计方面的工作。叫唐一峰好好留意投简历的人。如果收不到简历,也要想尽办法让她来颐和。唉,是我亏欠了宁夏这个孩子啊!”
方黎明点了点头:“维安,我相信你的眼光。做生意,合作之前,机关算尽各凭本事,合作之后,最要紧的便是要守信,要令合作双方双赢。这样子,大家才能合作长久。”杜维安:“方先生,我明白的。这个世界上,只有钱是赚不完的。比尔·盖茨这么有钱,也没有把钱赚光。最重要的是怎么跟别人合作,赚世界上最多的钱。”
沈宁夏知道是自己的错,差点闹成了事故,她忙赔礼道歉:“不好意思。对不起。是我不对。”
杜维安真的在看她。只一眼,沈宁夏便确定了。因为她一抬头,便与他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了。
外婆不在,大约是跟孙婆婆去附近遛弯了。沈宁夏躺下后,苏嘉妮进了厨房,也不知道忙些什么,传出了乒乒乓乓的一阵杂音。好一会儿,只听苏嘉妮扬声问:“宁夏,你们家有姜和红糖吗?我每次肚子疼,我妈都会给我煮老姜红糖水。”
杜芳良只是叹息:“一想到宁夏这孩子,我哪里能睡得着啊。我于心难安啊。”
据说,因那一堂逃课,很多同学在期末的时候都挂在了这一科。当然这是后话。
杜维安紧抿着双唇,一直不说话。
大雨如注,沈宁夏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,一切似永无尽头。
杜维安把自己的礼物递给了他:“睿睿,看,维安哥哥送你的是什么?”一时间,众人把礼物纷纷送上,总算是成功地转移了睿睿的注意力。面对着一大堆自己想要的礼物,很快,睿睿又眉开眼笑起来。
如果自己换成是她的话会怎么样?杜维安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。他觉得自己说不定会比她更加尖锐。
方黎明:“这个合作案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,这个蒋正楠,年纪不大,但却不简单。”杜维安点头:“我会的,方先生。我跟他接触了几次,我觉得他这个人重情重义,是个可以结交的人。”
在杜维安高二的那年夏天,她一身白裙,扎了两个麻花辫,施施然地出现在他面前,唤他:“维安哥哥……”那是在他家屋后的树林,阳光密密匝匝地从树叶间洒下来,而她亮晶晶的眼则是世间最闪烁的两个小太阳。那一刻的杜维安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脏瞬间扩张而后又骤然收缩,整个人无法言语,不能呼吸。她再也不是记忆中的小妹妹了,虽然眉目初开,却已赛过山里任何肆意绽放的美丽花朵。
片刻,杜维安听到了一阵汽车声。坐在院子里正在择菜叶的小姨杜芳华猛地跳了起来,惊喜道:“来了,来了,他们来了。”
杜维安又去后院叫吃得正欢的弟弟:“维和,别吃了,客人来了。”小弟抬头,挂着鼻涕的脸上油腻腻的,叫人想起自家那只一直在灶边打转的小花猫。杜维安赶忙用毛巾替他擦手擦脸,再次叮嘱:“记得要有礼貌,要叫叔叔阿姨。记住没?”
杜维安送她回房:“妈,别多想了。好好睡一觉吧。”
杜维安走了过来,他的脸隐在密密的雨帘下,连眉目都显得虚幻起来:“我叫人来拖车。你去我车子里坐会儿吧。”沈宁夏仿佛根本未听见,她吃力地推着笨重的“小毛驴”,一步一步地走着。
沈宁夏在这里摆了三年的地摊,每年都会出现一两次这种不卖客人东西,赶客人走的状况。旁边的柳大姐已经对沈宁夏这样的状况司空见惯,经验丰富地朝着围过来的众人摆手道:“没什么事。快散了吧,散了吧。摊主收摊而已!大伙都别拥过来了,碍着我们做生意。”
外婆与他聊了片刻后,方说了一句:“维安,能不能答应外婆一件事情?”
“你们不让我找慧宜……
如今这年头,这么善良热心又有礼貌的年轻人可不多。孙婆婆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,这一细看,她心头不由得一震:这年轻人长得可真俊。
如果苏嘉妮知道,这个杜维安还真有个弟弟叫杜维和,会不会吃惊到吞掉自己的舌头呢。
——林俊杰《可惜没有如果》
过了两个路口后,雨势便越来越大,粗牛绳般哗哗哗哗地落下,打得沈宁夏睁不开眼。拐弯时只觉前面一阵强光射来,她因为要避让,赶忙一脚踩下刹车,急转一个方向,“小毛驴”的车轮受不了那么大的转弯幅度,再加上地面湿滑,便砰地倒在了马路上。而搁在“小毛驴”踏板上的大包东西,被摔到了路边,全都散开了。
他精心挑选的桑葚果子一颗一颗地掉在篮球场的水泥地上,沈宁夏犹不解气,用球鞋恨恨地在果子上踩着:“杜维安,我恨你!我恨你们!你们杜家全是骗子!不要脸的骗子!”
“这可是杜维安啊。美国××大学MBA高才生,现任方氏副总,在方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还是方氏集团的继承人之一。你看,这台下这么多美女,为何而来?还不是为了他。”苏嘉妮一口气说了大半天,却换来了沈宁夏冷冷的一句:“与我何干。”
沈宁夏含笑着挥了几下手臂,以示无碍:“不碍事。擦破皮而已,没伤到骨头。我用碘酒消过毒了。看,打网球都不成问题!”
她大松一口气,忙上前帮忙:“阿香,你这跑去哪儿了啊?我刚从家里收了衣服回去就不见你了。真是要急死了……若是你有个万一,我怎么跟宁夏交代啊……”孙婆婆喋喋不休地说了一通,最后才想起了身旁的杜维安,有些赫然,“哎呀,先生,我都把你给忘了。请问你怎么称呼?谢谢你把她送回来。”
杜维安笑笑,只说:“雨一下子大起来,连跑回车里也来不及。”杜芳良心疼得很,推他上了楼:“快去泡个热水澡。妈给你去煮碗热姜茶。”
苏嘉妮嘿嘿一笑:“今天估计学校一半的人都聚齐在大礼堂里呢……这年头,都是一群色女,有富豪帅哥可看,谁还怕黑面阎王啊!”她见沈宁夏错愕不解,便详加解释,“孤陋寡闻了不是!今天是方氏集团对我们学校捐赠的大日子,据说本城首富方黎明会出席。首富啊,这群人都快激动疯了,想合照想签名想自荐实习的都有,都逃课去排队了。还有的说方氏派来的其中一个代表是杜维安……就那天我们在饭店遇到的那个,你记得吗?他可是万千少女心目中的国民老公,最佳钻石王老五……所以这群人啊,就跟打了鸡血一样……”
沈宁夏劈头盖脸地上前夺回了她们手里的东西,脸色硬得像块铁板:“回去跟那个出钱让你们来买东西的人说,他要是再用这种手段,我就离开七岛,再也不回来了!”
沈宁夏眉头大皱,不肯去:“有什么好看的?人这么多。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热闹。”苏嘉妮拖着她的手,央求不已:“好宁夏,去吧,去吧。瞧一眼本城首富也好。平时只在报纸杂志电视上看到过。下次侃大山的时候,好歹也有资本说一句我见过本城首富啊!”
开了一半,天空居然下起了雨来,打在热辣辣的脸上,凉凉的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。装首饰的旅行袋是防水的,沈宁夏索性也就不停下来穿雨披了。
杜维安侧头低声跟那女孩子道了歉:“不好意思,老人她病了。真是万分对不起,给你们添麻烦了。”那女孩子揉着手臂,羞红着脸说了一句没事,便与闺蜜离开了。走了几步,那两人又回头看了杜维安几眼。
杜维安回到家的时候,见母亲杜芳良在客厅里,拿着抹布擦拭壁炉上摆着的精美银器。杜芳良自然早听见了儿子汽车行驶进院的声响,含笑抬头:“回来了啊?”她一见杜维安全身湿透的模样,不由得讶然出声,“好好的怎么淋成这个样子?”
外婆吃了一口饼干,才咀嚼了数下,突然噗地一口吐了出来,发起了脾气:“不好吃……不好吃……”杜维安只是听说过这个病,并没有见过真实的病人,一时间手足无措。他安抚道:“好,不好吃就不吃了。外婆,你想吃什么?”
此时,台上的方黎明正在讲话,低沉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传来:“众所周知,七岛大学是我的母校。我与我的前妻在这美丽的校园相识相知相爱,毕业后共同创办了方氏。后来,我们很幸运地生下了我们的女儿。在我女儿很小的时候,我和妻子曾很多次带她来过这所美丽的校园,跟她讲述父母间的故事……”
苏嘉妮的那个笑容璀璨如烟花,从此之后便定格在了沈宁夏的心中,永不凋谢。
奶奶向来最疼维和,偷偷地用粗陶碗盛了一小碗鸡肉塞给他:“去后院吃。客人快来了。”小弟眉开眼笑地捧着小碗,撒开小腿一路跑去了后院。
那么小而美好的一个人,被包围在爱的水晶塔里长大的小女孩,某天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完全颠覆了。这是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打击。
苏嘉妮这才放心了下来,跟她贫嘴:“看来绝对是你人品有问题。好好的摔成这样。平时对我好点,知道不?你看,老天都看不过去了,替我报仇雪恨呢。”
杜芳良长叹一声:“维安,妈不是不懂这个理。可是……宁夏那孩子,那孩子我瞧着……实在是太可怜了……”
沈宁夏抚着腹部,苦笑不已:“今天大姨妈驾到了。你懂的!”
“外婆,您说。我一定答应您。”
杜维和第一个递上了礼物:“睿睿,看,维和哥哥给你带了什么礼物?”睿睿一拆开,便兴奋地嚷嚷道:“哇,是我最想要的遥控飞机。我要去玩飞机……”杜芳华赶忙劝阻:“现在不行。你看,外面天都黑了。明天吧,明天到院子里玩,好不好?”睿睿看了看窗外,特别无奈失望,他怏怏不乐地答应下来:“好吧。”
杜维安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,不得已,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她、护着她。走了几步,老人又拉住了经过的一个女孩子:“请问……你知道我们家慧宜在哪里吗?”那女孩子明显是跟闺蜜一起逛街,被她这么一抓,惊惶地拼命摇头,挣扎着想从老人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: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我不认识这个人。”
方黎明培养唐一峰多年,暗中创建了颐和珠宝,就是为了这一天准备的。杜维安自然也心知肚明,他应声:“方先生,你放心,我会安排好的。”
孙婆婆此时正在小区里四处寻找,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,她看到有一辆车子停了下来,一个年轻陌生的男子将外婆搀扶出车外。
一时间,夜市的人几乎都拥了过来,纷纷探询:“怎么了?”“吵架了?”
沈宁夏从学校赶回家的时候,杜维安便在楼下的车子里。他望着车窗外神色焦急的沈宁夏,步履匆匆而过,一时只觉得心如刀绞。
片刻后,头顶上的雨停了,那人撑了把伞挨着她蹲了下来,默不作声地帮她捡碎珠子。沈宁夏往边上一挪,避开了他的伞。那人也随着她移了过来,头顶的雨水再度消失。沈宁夏又是一避……可伞还是移了过来……大雨吧嗒吧嗒地打在雨伞上,然后小溪流一般地淌下,滴在那人的肩头,瞬间濡湿了衣物……
用完甜品后,杜芳华把杜维安拉到一边:“维安,曾家可是七岛的世家。静如要相貌有相貌,要学历有学历,条件这么好,你可别白白错过了。”
孙婆婆又拧了湿毛巾,替杜维安擦拭。杜维安直说不碍事。他瞧了瞧时间,起身告辞:“婆婆,没事的,我穿了一天了,本来就要洗了。”孙婆婆感激不已:“杜先生,你真是个好人。今天真的是太感谢你了。”
这些年,她与外婆就是这么过来的吗?
闻言,外婆欣慰地笑了:“那是一所好大学。你考上不容易,要好好念书,别浪费了最好的四年时间。时间唯一不会辜负的,就是一直努力着的人。”杜维安点点头:“我会的,外婆。”哪怕都到了这般田地,外婆还是这么关心他,谆谆教导,语重心长。
杜维安从浴室里出来,母亲杜芳良已经把热姜茶端进他卧室了,手里则照旧拿了抹布东擦西抹。
位于七岛半山区的方家,此时灯火通明,钢琴声一阵阵悠扬地随风飘来。
他捡了满满一掌心,无声地递到她面前。沈宁夏冷漠地抬眼,下一秒,她毫不客气地抬手,“啪”的一声拍掉了他掌心里的珠子。
本城首富方黎明的女儿,这一身份,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啊。按如今的流行语,她绝对算是投胎小能手了。然而如果可以选择的话,她宁愿自己的父亲只是一个小人物,哪怕是马路清洁工。那样的话,杜芳华这个贪婪的女人就不会活生生地拆散了他们幸福的家庭。
孙婆婆一打开门,站在门口的杜维安便怔住了。两室一厅的小房子,一目了然,虽然干净整洁,但十分的老旧。
方黎明欣慰不已:“睿睿,好棒。”杜芳华骄傲地拉着儿子的手,眼底一片湿润:“老师说他天赋不错,加上心思单纯,没有杂念,所以进步不比其他同学慢。”
她没有告诉苏嘉妮,所以嘉妮不会知道,今天在捐赠台上侃侃而谈的那个西装革履、人模人样的男人,正是她的亲生父亲。而她,正是本城首富方黎明的女儿。
然而福无双至,祸不单行。下一刻,沈宁夏悲催地发现“小毛驴”都罢工了。唉,今天真的是触霉头啊,生意没做,自己成了落汤鸡,“小毛驴”又受伤了,还得出一笔修理费!希望别感冒,不然这个月都白忙活了。
热腾腾的姜茶,一口下肚,心脾都暖了。不知道宁夏回去会不会自己煮来喝呢?杜维安失神数秒,无奈微笑:“妈,哪有这种说法啊。以前是你太辛苦了。如今我跟维和都大了,都工作赚钱了。你要学会闲下来,好好享享清福。”
她开心地点头拍手:“好,好……你带我去找她……我好想……好想我们家慧宜……”
苏嘉妮这才发现自己说了半天是在白费口水,她恨恨地磨牙:“沈宁夏,我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。友尽。再见!”话语还未落,苏嘉妮却低声惊呼,“沈宁夏,那个杜维安好像在看我们。”
“你们都是坏人……坏人……”外婆像小孩子一般胡言乱语。
“维安,外婆知道你最近经常在楼下等宁夏。”闻言,杜维安惊愕抬头。
可如今,眼前的这位老人已是满头灰白的头发,她佝偻着的身躯,呆呆滞滞的模样,再找不到当年一分睿智慈祥的影子。这一刻,杜维安才恍觉岁月之凌厉无情。那气质高华的老人,竟被时间这把刀削雕刻成了这般模样。
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,很快的,有个头探了进来。是睿睿。他见到两人,皱着鼻子调皮微笑:“哦,爸爸,维安哥哥,你们调皮,你们不听妈妈的话,你们偷偷躲在这里喝酒。”由于方黎明心脏不好,杜芳华一直禁止他饮酒。方黎明做了“嘘”的噤声表情:“秘密!不许告诉你妈哦。”
外面大雨已经停了,空气像早晨凝结的第一捧露水,清新甜美。杜维安站在窗前,出神地望着老家所在的方向,可视线尽头除了万家灯火外,便只有黑暗了。
杜维安虽然对杜芳华摇头,但脑中却在同一瞬间划过了沈宁夏的脸。
这就是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外婆。谁也无法改变。以后,情况只会越来越坏!
杜维安拖着腿,昏昏沉沉地下了楼。他的步伐是虚浮的,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团上一般,深浅不一。外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?这些年,宁夏是如何熬过来的?
方黎明的话本来就不时地被学生们热烈的掌声打断,他一说女儿在七岛大学,底下的学生更是顿时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呼声。苏嘉妮亦吃惊地张大了嘴巴,激动地再度掐着沈宁夏那条未受伤的手臂:“哇,不会吧!首富的女儿在我们中间?三年前进来的,今年不就是大四了吗!是我们这一届的学生啊!你猜会是谁呢?”可她一直未听到沈宁夏回答,她转过头,只见沈宁夏默默地垂着头,乌黑的中分长发柔顺地垂下,遮住了脸蛋。
那个被拉住的路人显然有些惊怕,甩开了老人的手,如避瘟疫一般,急急地走开了。杜维安停下车,快步穿过马路,走向了老人。
睿睿许了愿吹熄了蜡烛又抢着切蛋糕分给大家。他大口大口地吃下了一块蛋糕后,又抬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渴求地望着杜芳华:“妈妈,巧克力蛋糕好好吃,睿睿还要吃一块。”杜芳华不允:“蛋糕太甜了,多吃不消化。睿睿是个大人了,要乖要听话,不能调皮。”
睿睿嘟着嘴不依:“睿睿还要蛋糕,还要蛋糕。”方黎明素来疼爱这个孩子,便帮他说好话:“难得睿睿生日,他想吃就再给他吃一块。”杜芳华这才无奈答应:“好吧,看在你今天生日的分上。”
方黎明的声音如黑雾般,在耳边肆意弥漫:“我的女儿当年曾对我和妻子说过,长大后一定要来这所美丽的大学念书。三年前,她凭着自己的刻苦努力,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分子。我为她高兴,也为她骄傲。这些甜蜜的点滴过往,成就了我,成就了我的家庭,同时也成就了今日大家眼前这座美丽的大楼。随着以我妻子方沈慧宜命名的知识研究中心的开幕,这一刻我感到无比的高兴和光荣!”
那个时候,她父亲与杜维安小姨杜芳华的事情已经曝光了。她母亲伤心欲绝,带着她回了外婆家。而他与她在同一个学校,她读初二,他念高三,正值高考。他记得她喜欢吃桑葚,趁着放假回老家,特地去山上的野桑林,摘了许许多多的桑葚果子,搁在玻璃瓶子里带回了学校。
杜芳良轻轻地问:“你小姨说她这几年一直在摆地摊,是真的吗?”好半晌,她看到杜维安点了点头。杜芳良内疚不已,“这些年来,虽然我们谁也不提,可我们心里都有数,是我们杜家对不起她,是你小姨对不起她。”
杜维安没有问外婆搬到哪里。那年暑假以后,杜维安再没有到过七岛。两年后他留学国外,从国外回来就投入了忙碌的工作。这些年来,他谨守了对外婆的誓言,再也没有见过她。
沈宁夏抬手按了按涨得发疼的太阳穴。这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!
另有一辆车子亦在路边停了下来,大雨中,有人冲上前,扶起了摔倒在地的沈宁夏:“你没事吧?有没有受伤?”语气关切焦急。
杜维安忽然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。他的手指摩挲着透明的玻璃杯,良久才道:“婆婆难道没有其他家人吗?”
她瞄了一眼那男人开的车子,再没概念也知道这种车子不是普通小市民能开得起的。这样的人,关系雄厚,有什么事,估计一个电话就能全部摆平了。又见他清风明月般,气定神闲地站在沈宁夏边上一同淋着大雨,全身都湿透了,明显两人是认识的,她就一个人,明显地人单势弱。于是便冷哼了一声,识相地发动了车子离去。
“脚踏实地,一步一个脚印地走,一定会走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。”
无论是她的眼神还是姿态,都如同出鞘的锐利刀剑朝他迎面刺来。他一直无言沉默,不安慰不辩解,任她发泄。因为他是懂得的。懂得她的疼,懂得她的痛,懂得她的心伤,懂得她的一切。他与她一样地伤心难过。
杜维安沉默着不语,良久后,他点了点头。
假如把犯得起的错能错的都错过,应该还来得及去悔过。可惜没如果,只剩下结果。
所谓朋友就是在你最困难、最需要的时候,在你身边陪伴你。这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对待!
杜维安,从美国名牌大学归来后就进入了方氏集团,如今已经是方氏集团极力培养的接班人。站在人前,谈吐得体,器宇轩昂,完全不输于任何的世家子弟,亦丝毫看不出当年贫家子弟畏首畏尾的半分气息。金钱有的时候确实是一个好东西,拥有无穷的魔力,可以让青蛙变成真正的王子。
他轻轻地唤了一声:“外婆。”老人仿佛禁锢在自己的世界中,根本未听见,依旧拖着一双廋如竹竿的腿踉跄着往前走。
杜维安见孙婆婆小口小口地喂老人喝水,便问道:“这位婆婆是怎么了?”孙婆婆叹了口气:“唉,命苦啊,得了这老年痴呆症。这两年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,连她最宝贝的外孙女都快不认得了。”
这么好的生意,让旁边的几个摊主羡慕不已:“宁夏,看来我们要改行了,也卖卖首饰串珠之类的,跟你抢抢生意。”
“我们都挑了好久了,都想买呢。”“对啊。对啊。”
女生最厌烦这个了。苏嘉妮体贴地道:“那我送你回家吧。”沈宁夏:“不用了。下午还有课呢!你赶来赶去很麻烦。”苏嘉妮坚持,沈宁夏也就不反对了。
沈宁夏进屋的时候,外婆因没有找到慧宜,心情依旧不好:“我要找慧宜……找慧宜。
孙婆婆拧了毛巾一边给老人擦脸擦手,一边回他:“阿香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,含辛茹苦地带大了一个女儿,十年前就去世了……唉,白发人送黑发人……这种苦你们年轻人是不知道的。唯一的亲人就是她外孙女。两人相依为命。不过啊,阿香她也算是有福气的,宁夏啊,又懂事又乖巧,将她里里外外照顾得周周到到……”
再见,是在她母亲的坟前,他摘了一束野花偷偷地尾随着她去拜祭,却被她发现了,她把花踩在脚下,狠狠地踩踏:“谁要你的花。你们姓杜的真是会演戏。杜维安,是杜芳华害死我妈妈的。你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。你滚!你滚!”
后来,也是这位老人,请求他不要再出现在宁夏面前。
杜维安欠身道:“好。你去忙吧。”孙婆婆这才放心地转身进了厨房。
“你好,七岛大学站到了,下车的乘客请准备。”第二日,沈宁夏背着双肩包匆匆下车,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校园冲。
“维安,你现在在哪里读大学?”
杜维安淡淡微笑:“方先生,你这么说,不会是想把这摊子扔给我,自己退休了吧?”方黎明只笑不语。
苏嘉妮推了推她,继续兴奋地八卦:“宁夏,你觉得首富的女儿会是谁?我们这一届姓方的女生不多,莫非是艺术系那个系花方以娴?听说富豪家的女儿们大半会念艺术系,而且听说那个校花平时总是各种名牌……金融系也有可能,不过有没有姓方的女生啊,我的脑子一时间成糨糊了……”
数日后,他在楼下遇到了外婆。那件事情发生后,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外婆。他以为外婆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的。可外婆却淡淡微笑,如常地唤他的名:“维安。”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,杜维安听后却红了眼眶:“外婆。”
沈宁夏诧异万分地搁下包包,环顾四周:“怎么回事?今天怎么这么多人逃课!都不怕黑面阎王的‘宁杀错,莫放过’了?”
杜维安还是沉默。杜芳华素来了解这个侄子,叹气道:“你说说看,你倒是不中意静如什么?”
“宁夏的妈妈去世后,她怕我会担心,所以每天努力着……她努力着跟从前一样,每天笑着去上课笑着放学。可是很多次,睡到半夜,她都会哭喊着妈妈醒来……”
一天早上,他终于是看到了她,扎着马尾,挽着菜篮去菜场买菜。他远远地跟着她,看着她熟练地跟人讨价还价,选菜买肉。不过短短一年时间,她脸上的稚气已经全然消失了。杜维安心疼不已。
苏嘉妮兴致高昂,又指了指站立一旁玉树临风的杜维安:“你看,杜维安。他也真的来了。”
杜维安缓缓低头,看见自己身上那件七成新的T恤。今天,全家都隆而重之地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。这件亦是他最好的衣服,原本是白色,可如今早已经是浅灰色了。杜维安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了不好意思,后来他才明白这种感觉就是书里所说的“自惭形秽”。
家里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的菜,香得小弟伸长了脖子,直咽口水:“奶奶,我们能吃一点吗?”母亲自然是不允许的,板着脸:“不行。不可以这么没有规矩!”
睿睿抓了抓头发,仿佛这才想起似的,不好意思地笑:“我差点忘记了。甜品好了,妈妈让我叫你们出去吃甜品。”
说到这里,杜芳华忽地停住了话语,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数秒:“莫非你有喜欢的人了?”
可惜,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!
苏嘉妮笑着赶她去休息:“乖啦乖啦,快去床上躺着吧。虽然本大小姐我啊,什么也不会做,但煮点红糖水,还是可以的。”
杜维安心里划过一抹说不出的酸涩,他点头:“是的。外婆,我认识慧宜,我也认识宁夏。”老人相信了他的话,缓缓地松开了女孩子的手臂,欣喜地道:“真的吗……你认识夏夏,你认识慧宜……”
杜芳良:“我闲着也是闲着,就随手擦擦。这些活又不累人。快把姜茶喝了。”她轻叹道,“说白了,你妈我啊,就是劳碌命吧。以前做惯了,现在让我无事可做,妈妈我都快闲出病来了。”
想当年,第一次去他们家的时候,连像样的厕所都没有的一户人家,如今赫然已经是七岛的上流人士了。靠的是什么!不过是靠他小姨当年爬上了别人老公的床。
那人在一旁大约也听不过去了,他淡淡地开口:“这位太太,发生这样事情,大家都不想的。她已经道歉了,请你适可而止吧。这样吧,如果你觉得有什么问题或者损失的话,要不我们还是报警吧?一切等交警来了再说。”
苏嘉妮:“怎么了?”仔细瞧宁夏,果然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异常。
方黎明慈爱地拉着儿子的手:“好,我跟你维安哥哥谈完事就去。”
孙婆婆将外婆安顿在了小客厅里唯一的沙发上,才倒了水客气地招呼杜维安:“来,这位先生,你坐一下,喝口水。家里简陋得很,也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,请你别介意。”
苏嘉妮小心翼翼地卷起了她针织衫的宽松大袖子,瞧见了半个手臂的纱布,顿时倒吸了口冷气:“是不是很严重?去看医生了没有?”她伸出指尖轻微触碰了下纱布,心疼不已,“疼不?”
众人陪着睿睿玩乐之际,方黎明则与杜维安进了书房。方黎明倒了杯红酒给杜维安,好半晌,才问:“你觉得夏夏会接受学校提供的奖学金去国外念设计吗?”杜维安:“方先生,你想听实话?”方黎明:“当然。”杜维安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:“不会。”
那中年妇女一听报警,气势就弱了一半。她一点损失也没有,倒是对方的“小毛驴”倒在地上,搞不好还要她赔偿修理费。
“外婆,我明白。”他良久才轻轻地道,“外婆,我答应你。”他就是那条丑陋不堪的伤疤。一旦出现就会残忍地提醒着宁夏,她父母的婚姻是怎么破裂的,她母亲是怎么死的,她的幸福生活是怎么消失的。
里三层外三层中间的人,苏嘉妮靠刷脸,拖着她,左一句“不好意思”右一句“借过”,终于挤到了颇为靠前的位置。
可如今,当年那只小野猫如今已经亭亭玉立了,再不是记忆中那个清纯懵懂的少女了。他曾经看到过一段文字,说喜欢上一个人,每每想起,都会有种被雷劈的感觉。如果那个写文字的人说的是真的,那么他一定是喜欢她的。因为他被雷劈过无数次。
外婆:“维安,虽然那些是大人之间的事情,与你们这些孩子是无关的。可生活没有那么简单。发生过的事情,就像伤口,哪怕痊愈了,还是会留下伤疤的。”
杜维安:“雨季的山路不好走,你跟爸别亲自上山摘了,跟邻居们买点回来就行。”杜芳良被回家这个主意吸引住了,盘算着要带哪些东西回山里,又说:“再去看看你奶奶的坟……如今我们都出来了,一年也难得回去一趟……”
杜维安每次开车路过沈宁夏家附近的时候,都会下意识地放缓速度,下意识地寻找她的背影。如今的她就像一只刺猬,让人不得近身。
沈宁夏如常微笑,埋头整理被挑乱了的首饰,不理他们的打趣。可忽然间,她止住了手里的所有动作。沈宁夏也不知怎么的,一下子福至心灵了起来,蓦地转身对正在挑饰品的几个年轻女孩道:“你们走。我不卖了。”她板着脸,语气亦十分地不客气。
杜芳良欣慰地笑了:“妈知道你们孝顺。”可说完,她却叹了口气,不再言语了。杜维安素来了解母亲,知道她这是有心事,便放下碗,温和相问:“妈,你这是怎么了?你不是从小就教育我们,让我们不要经常叹气吗,说经常叹气会把运气叹光的。”
杜维安扶着奶奶、带着小弟走得慢,等他到路边的时候,父亲搓着双手已经在跟人寒暄了:“这里闭塞,路也才通了一年。以前不通路的时候,我们要翻两座山才能到小镇……”
慧宜,沈慧宜。这次杜维安听清楚了,他如受重击。一怔后,他上前搀扶着老人:“外婆,我知道慧宜在哪里。”老人浑浊不堪的眼睛霎时绽放出了一种光亮,她望着杜维安,缓缓地咧开嘴笑了:“你……你认识我们家慧宜……你知道她在哪里……”
她见杜维安不吭声,便补了一句:“我们杜家现在什么都有了,就差你跟维和两门好婚事了。”
外婆忽地抚摸着腹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,嚷嚷道:“饿。我饿了。”孙婆婆:“好,我去给你煮碗面。”她去柜子里取出了一包饼干,递给了外婆,歉意万分地对杜维安道:“杜先生,你帮我看着她一会儿。我怕她一不小心,又不见人了。”
因为有贵客要来,所以一大家子的人早早就起来了,连腿脚不利落的奶奶也是。母亲和父亲天蒙蒙亮就起了床,劈柴烧水杀鸡,割腊肉剁熏野猪肉。小姨杜芳华特意去十几里外的小镇买牛羊肉。奶奶则带了小弟杜维和去后山摘新鲜的野生菇,挑野菜。他呢,则负责里里外外地打扫家里。其实前两天就搞过大扫除了,可小姨说城里人特爱干净,屋子里都没有一丝灰尘,让他一早务必再搞一次卫生!
他一直记得见到沈宁夏的那天,是个碧空如洗、云淡风轻的好天气。
“当年要不是方家发善心……我们……我们……”杜芳良没有再说下去。
那个老人懂他:“维安,外婆很喜欢你。一直觉得你非池中物,有朝一日一定会一飞冲天的。你一定要记住,要改变,要让家人过好日子,最重要的是自己好好努力,现在努力读书,以后努力工作,努力生活。”
第二天晚上,沈宁夏照例去夜市摆摊。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客人,不到一个小时,她摊位上的首饰便卖掉了一半。
睿睿拉着他的手左右晃动,不肯依:“妈妈说甜品凉了就不好吃了。我要你们跟我一起出去吃。”方黎明宠溺地拍了拍他的手,无奈起身:“好,我们一起去吃。”
大礼堂外横挂着一道大大的红幅:欢迎方黎明先生出席捐赠仪式。草坪上,密密麻麻的都是慕名而来的学生。
低醇的嗓音,跟记忆中残留的没有一点半点的相似度。那年的他正处于变声期,每次一开口就跟鸭子似的,难听得要死。
叮叮咚咚一阵细碎的声音,一掌心的珠子伴随着雨水再度滚落到了地上,散落四周。
杜维安擦着头发:“妈,这些事情周阿姨她会弄的,你平时没事就看看电视,再不然就去逛逛街逛逛公园。”
杜维安看到了一对非常登对的夫妇,男的成熟大气,女的秀丽端庄。还有一位气质高华的老人,手里牵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。那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漂亮小女孩。粉|嫩的小脸,乌黑圆亮的眼睛,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,叫人想起漆黑夜里那挂在天空的小星星。蓝白相间的水手服,白袜子小皮鞋。干干净净,仿佛撒了宝石粉一般,整个人散发着耀眼的光芒。
四十五分钟的一堂课结束后,苏嘉妮看了班级群,说是首富真的来了,揭幕仪式才刚刚开始,全校已陷入疯狂了。她死活拖着沈宁夏去新落成的大楼参加典礼。
那位中年阿姨说话极不客气:“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,你色盲啊,这么大的红灯你还闯?”沈宁夏也不想多惹是非,反正也已经道歉了,也无所谓多说几句对不起。可饶是如此,中年妇女依旧没有消气,一再地咄咄逼人:“如果酿成了事故,你的道歉有什么用。小姑娘,开车还是小心点好,不要害人害己!大晚上的,赶着投胎也不用这么急!”
外婆根本认不出他是谁了。老人的胸前有一挂牌,写着地址和联系方式。看样子,应该是得了老年痴呆症。
一时间,众人围着他唱生日快乐歌,睿睿蹦蹦跳跳,快乐得像个小天使。
沈宁夏起身,见她站在自家小小的厨房里头手忙脚乱翻瓶瓶罐罐的模样,只觉心头酸楚,感动不已。这个十指不沾阳春|水的大小姐,居然要给她煮红糖水。一时间,心头满满的都是温柔的感激:“在右手边的橱柜里。”
杜维安便取了一只橘子,剥了皮,掰了一瓣递给她。外婆接过后,胡乱塞进了嘴里。才一咬,她又发了脾气,呸的一声吐在了杜维安身上:“苦死了。你要苦死我啊!”
那件彻底改变两人生活的事情发生后不久,他去了外地念大学。第一年暑假,他在七岛找了一份暑假工。他很想见她,便去了她外婆家楼下。
“有什么好看的?还不是跟普通人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。”沈宁夏没好气地说。
外婆像个小孩子般在一旁又跳又闹:“不吃橘子,我要吃面,我要吃面。”孙婆婆哄道:“好了,面好了。我这就去端出来。你乖乖坐着,别动。”外婆这才安静地坐下,听话地吃面。
“在洛海大学。”
话音没落,黑面阎王就进来了,见了偌大的课堂才寥寥数人,本就没有表情的脸更是阴沉了几分,冷冷地扫了扫全场:“开始点名。不到的全部记旷课!”
她的头发湿透了,亦吧嗒吧嗒地滴着水。沈宁夏捡起了面前的最后一颗碧蓝色的水晶,将它妥妥地放入自己的包包里头。
沈宁夏不吭一声,狠狠地甩开了那个人的手。那人瞧着她,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,转身去扶她的“小毛驴”。
“开门做生意的,居然赶客人走。真是奇了怪了。”俱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。
对方的车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刹车声响后,才总算停了下来。
睿睿也跟着用手指搁在唇间做了一个“嘘”,偷笑道:“秘密!谁也不许说。”方黎明问:“找我们什么事啊?”
黑色的钢琴前,坐了一个穿背带裤白衬衫的男孩子,十来岁的年纪,眉目如画,十分可爱。众人凝神静气地听着他的弹奏,一曲完毕,大家热烈地鼓掌。
要不是那天在饭店当面遇见,杜维安相信自己会一直这么下去。他会把她深埋在记忆中,偶尔想起,淡淡回忆。
当年的她每年都会亲自送沈宁夏上山的。那位老人,总是会慈爱地对他微笑,总是会鼓励他:“维安,一定要好好念书。知识可以改变一切。”她会特地给他带一些参考书、漂亮得让同学们羡慕的书包纸笔。
外婆的声音平平静静地,一点波澜也没有。仿佛……仿佛只是在述说旁人的故事而已。可听在杜维安耳中,却觉得犹如万箭穿心。这些平静是用多少的泪水换来的!他不知道!
她转身狂奔而去,转眼便不见了。水泥地上,一个又一个紫红乌黑的残果肉渣,仿佛一个一个永生永世都无法痊愈的丑陋伤疤。
“话说这位杜维安先生的名字好奇怪,他如果有个弟弟妹妹是不是得叫维全,或者维和啊?呵呵,组合起来就是:联合国安全维和部队……”苏嘉妮今日的八卦心思十分活跃。
杜芳良缓缓地止住了手里的擦拭动作:“打昨天晚上我跟你爸听你说看到宁夏后,我们两人就一夜没合眼……”杜维安卸下了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。
沈宁夏大笑:“苏嘉妮,说你胖,你还真喘上了啊!”苏嘉妮是白白|嫩嫩的鹅蛋脸,其实一点也不胖,可她向来最讨厌“胖”字,不由得愤愤不平:“沈宁夏,你才胖呢,你全家都胖。”
众人被他的童言童语逗得一阵大笑。杜芳华笑着亲自给儿子切了一块蛋糕:“吃吧。”睿睿快活地拿着小叉吃起来,浑然不顾吃了满嘴的巧克力。杜芳华抽了纸巾,在一旁细心地替他擦拭。
方黎明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维安啊,要是我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就好了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低了下来,怅然道,“我老了,宁夏这么恨我,睿睿又还小。维和呢,能力是不错,但性子还需要好好打磨。方氏这么大的担子,真是辛苦你了。”
外婆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,指着小餐桌上的果盆道:“我要吃水果。”
一跨进教室,沈宁夏就察觉到了不对劲,明明应该是满座的教室,此刻居然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同学。难不成她走错教室了?沈宁夏蹙眉后退两步,歪头想看教室号码,只听好友苏嘉妮的声音从教室里头响起:“宁夏,你没走错。进来吧!”
杜芳良顿时眼睛一亮:“也好。山里如今是雨季,我跟你爸上山去摘些野生菌菇,晒干了带回来。你啊,最喜欢吃了。每次一喝那些野菌汤,就可以多吃一大碗饭。”
大雨如注,劈头盖脸地倾倒下来。杜维安蹲在原地,仿佛被定身了一般,一动不动地瞧着沈宁夏蹲在他面前,把小珠子一颗一颗地捡了起来。
母亲杜芳良大为紧张,双手直搓围裙:“总算来了。”她环顾了一遍简陋的家,担忧不已,“他们会不会嫌弃咱家破旧呀?”老实木讷的父亲,黑红脸色亦是瞧得出紧张。奶奶亦是,扶着拐杖来到了门边。杜维安赶忙上前,扶着她跟着父母来到了院门。这时的小姨已经像是一匹欢乐的小马驹,一路小跑下坡,来到了马路边。
杜芳华迭声答应:“好,好。我们这就吹蜡烛、吃蛋糕。”睿睿开心地拍手欢呼:“太好了,太好了,有蛋糕吃了。”
杜维安欠了欠身:“我叫杜维安,您不用客气。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。”
好半晌,她才听见沈宁夏的声音轻飘飘地响了起来:“谁知道呢!学校里这么多学生,一半是女的,除了我们俩,谁都有可能。”苏嘉妮觉得甚有道理,点头附和:“这倒是的。”
沈宁夏忽道:“苏嘉妮,我有点不舒服,想回家。下午你帮我请个假吧。”
差点与沈宁夏相撞的车子上下来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,也被吓到了,惊魂未定地扯着嗓门嚷嚷道:“喂!小姑娘,你怎么开摩托车的?”
杜维安双手揽住了她的肩头:“妈,别多想了。时光不能倒流,我们都回不到过去。既然已经是既定事实了,你再多想也无法改变什么。”
杜维安紧紧地跟在她身后,用双手为她圈出了一圈安全范围。他又唤了一声“外婆”。老人还是未对他有任何反应,她茫然四顾,不知所措地呢喃:“慧宜,你们谁认识我们家慧宜?”
沈宁夏愤恨不已地收拾起一大包东西放至“小毛驴”的踏板上,一言不发地开上了“小毛驴”离开。
沈宁夏翻了翻眼,十分无奈:“我肯定你眼花了。”苏嘉妮掐着她的手臂:“你看。你抬头看一下就知道了。”
很多年前,碧蓝晴空下,她也是这般地抬手,狠狠拍掉他满手乌黑的桑葚。她的眸子瞪得又圆又亮,愤怒得像只会随时扑上来撕咬他的小野猫:“我不要!谁稀罕你的东西!杜维安,你们杜家全是骗子,一群骗子,一群坏人。杜维安,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!你给我滚,滚!”
苏嘉妮啊一声惊呼,激动得语无伦次:“首富,首富啊……”但沈宁夏却低着头,毫不理睬她。
“维安,以后不要再来找宁夏了。这一年来,宁夏好不容易从失母的阴影中走出来……对于宁夏而言,你跟她母亲,跟她所有痛苦的事情是联系在一起的。她看到了你,就会想起那些痛苦的往事。宁夏刚考上了新的高中,我们也准备要搬家了。我希望她能够忘记过去所有的一切不愉快,重新开始。”说到这里,外婆凝视着杜维安,缓缓地道,“维安,外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。我想,你也一定希望宁夏忘记过去,开开心心地,对不对?”
杜维安心头一紧:“医生怎么说?”孙婆婆:“医生那边开了一些药,但都没啥作用。得了这种病啊,亿万家财也没用啊。更何况我们这些个穷人了。”
“维安,你跟我来,外婆有话对你说。”外婆带他来到了不远处的公园,在凉亭里和颜悦色地坐了下来。
睿睿闻言,开心地拍手笑:“爸爸最好了,谢谢爸爸。”这弯弯的月牙眼,像极了一个人。方黎明一时怔住了。杜芳华假装吃醋:“哦,睿睿的意思是妈妈不好,是不是?”睿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:“妈妈调皮,睿睿没有这样说。睿睿觉得妈妈跟爸爸一样好。”
但幸好,她快毕业了。日子会好起来的!
苏嘉妮这才转怒为喜:“好吧,看在你诚心认错的分上,就原谅你这回吧!”
大包包里头的珠串珠子掉了一地。有的珠串都散了,一颗颗地散落在马路边。沈宁夏蹲在地上,一颗又一颗地捡着。
杜芳良又叹了口气,欲言又止:“维安,妈给你说件心事,你可别对你小姨说。”杜维安嗯了一声,心里头大致已经知道母亲要说的是什么了。
盛夏的阳光绚烂,街道上若有似无的每一缕微风仿佛都带了夏日特有的炽热味道。杜维安突然踩下了刹车,从他的视线望去,他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老人,正拉着一个路人说话。虽然十几年没见了,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沈宁夏的外婆。
坐落于七岛大学医学院的“方沈慧宜知识研究中心”,是一幢十二层高的现代建筑,中心内设有国际最尖端的科技仪器,包括世界上最先进的模拟系统和高端屏幕录制系统。校方称,中心的落成使用,将会对七岛大学医学院的教学和科研产生巨大的推动作用。
那男孩子有着与年纪完全不符的幼稚,他给众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:“谢谢爸爸妈妈,谢谢姨夫姨妈,谢谢维安哥哥,谢谢维和哥哥。谢谢你们听我弹奏!”说罢,他蹦蹦跳跳地上前,拉着杜芳华的手撒娇,“妈妈,睿睿肚子饿饿,睿睿要吹蜡烛,睿睿要吃蛋糕。”
因沈宁夏的动作,露出了她手臂处绕着的白纱布,苏嘉妮哎呀了一声惊呼:“宁夏,你的手臂怎么了?”沈宁夏:“昨天不小心闯了红灯,摔在地上,擦破了皮。”她把昨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,最后仰天长叹一声,“唉,估计是我人品不好!”
一起身,就觉得眼前一黑,金星乱冒,估计是蹲的时间太久了,所以连血液循环都受阻了。沈宁夏闭了闭眼,再睁开,只见此时马路上的车流又恢复如常,仿佛前面的事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。每辆车的雨刷都有节奏地来回摆动着,每一辆车都来去匆匆,这里发生过什么或者正在发生什么,皆与他们无关。
杜维安:“好,谢谢妈。”杜芳良含笑叮嘱:“别啰哩啰嗉的。快去,快去洗澡。”
说是马路,其实就是山里的碎石路,去年镇政府派人拓宽后,汽车勉勉强强可以通过。
杜维安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掌心。
半晌,苏嘉妮回头,却见沈宁夏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地,她不由得跺脚娇斥:“沈宁夏,你到底是有多不放心我啊!”沈宁夏失笑,这才转身回了卧室。
那几个女孩子你看我,我看你,露出被识破后的讶异闪躲神情。沈宁夏面无表情地喝道:“走啊。还不给我走开!别挡着我生意。”
杜维安这才答:“她很好。”杜芳华:“前几日曾夫人约我喝茶,虽然没有明说,但她的暗示我听得懂。她们是中意你的。既然你觉得她好,为什么你不肯答应小姨跟她交往呢……”
沈宁夏态度依旧极好,不住点头: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“今天真是霉气,出门遇上你这种人……没事就不要出来害人……”
这一切的懂得,是慢慢积累的。自打她第一次来他家后,后来的每一年暑假,她父母就把她送到他们家。他是大哥,就负责照看她和维和。于是,他会带他们上山摘茶叶,会带他们摘各种野果,摘蘑菇挖野菜,找野生的兰花百合花,偶尔也会带他们去抓野味,用石块搭灶煮野味饭。跋山涉水,她总是跟在他身后,细声细语地唤他:“维安哥哥……”
杜维安又跟了上来。沈宁夏骤然转头,厌恶至极:“不要跟着我!滚开!”杜维安止住了脚步,他张了张嘴,但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。
方黎明点了点头,喝了一口红酒,转了话题:“跟盛世合作的事情,现在进展怎么样了?”杜维安汇报了一下情况,郑重地道:“下个礼拜,我去洛海一趟跟蒋正楠谈谈,如无问题,会尽快敲定下来的。”
那几个年轻女孩面面相觑,其中有个像是为首的,不忿地出声:“老板,你怎么能这样呢?”其余几个立刻附和了起来:“是啊,我要买这个。”